温度，以诚为本
态度，如期而至
大凡诗人写诗，有两种情况：一种是笔耕不止，诗思不辍，一直坚持在写；一种是写写停停，停停写写，时断时续。前者如徐志摩、臧克家等；后者如何其芳、辛笛等。曹剑龙大约属于后者。因他长期在文化、宣传部门担任工作，必须投身其中，认真做好，故牵涉了不少精力。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，他仍在工作之余写了大量诗作。其中有新诗，也有旧体诗。后来，他把自己的一些新诗加以选择整理，陆续出版了《枕流掬珠》和《空间》两本诗集，引起了诗坛的关注。如今，他先后在主编《黄浦时报》和《上海外滩》月刊余暇，又把自己近些年来发表在《解放日报》《新民晚报》《扬子晚报》《上海文学》《绿风》《诗林》《厦门文学》《上海诗人》等报刊上的诗作，另加一些尚未发表的新作，结集为《红荷，白荷》一书出版，嘱为引言。作为多年诗友，自然义不容辞，更无怠慢之理，遂写下自己的一些心得体会。
2018年夏，在上海市作协召开的创作研讨会上，孙琴安（右）与曹剑龙邻座时，正在交流
平心而论，在今天诗坛热闹、网络发达、诗人众多、名家林立、新锐辈出、诗歌数量难以计数、诗歌风貌日新月异的情况下，要使一个诗人脱颖而出，令人瞩目而又内心服帖，那实在是凤毛麟角，也是一桩极不容易的事；倘若一个诗人能拥有自己的一些风貌和特色，在姹紫嫣红、争奇斗艳的万花丛中摇曳生姿，散发一缕清幽芬芳的气息，引来几波惊诧新奇的青睐，就已经很不错了。而曹剑龙从《枕流掬珠》到《空间》，特别是《红荷，白荷》中的一些妙篇佳作，是完全可以属于这个行列的。
丁锡满在《枕流掬珠序》中曾说：“曹剑龙对日常生活有敏锐的洞察力，勤于思考，善于捕捉灵感，以提炼予人启迪的哲理。”此话应该说是比较中肯的，也说出了曹剑龙一些诗的风貌和特色。他的诗的确多来自于生活，有着浓郁的生活气息，可以看出他对生活的敏锐洞察，很多诗还真颇含生活哲理，给人以启示与思考，甚至是回味。然而，自从我看了其诗集《空间》，特别是此次对《红荷，白荷》中所列的五辑诗歌初阅下来，对其诗歌的风貌和特色，似乎有了一些再认识，也形成了一些较有系统的新看法，要而言之，大约有以下三点：
一
以口语入诗，浅白中自有深意。
很显然，曹剑龙是比较喜欢以口语入诗的，这从他大量的诗作，如《非洲带鱼》《放大的鸭》《他二大爷》《啃与嚼之别》《开关》《插论》等一系列诗篇中，到处都可以看到这种口语。不可否认，口语诗有一阵很流行，也很时髦。同样来自民间，但它与以往的打油诗、顺口溜、民歌等有着很大的不同。打油诗、顺口溜、民歌有时甚至会有密集的韵脚和很多的节奏，但优秀的口语诗不讲究这些，它需要的是有意味的内涵。捕捉到了这点，即使以浅显的口语来写，也会显得诗意满满。
曹剑龙毕竟研究过口语诗，深知其中奥妙。他往往是先从生活中获得灵感，亦即发现了一点“诗意”或有意味的东西，然而再用生活中的口语来加以提炼和表达。这使他的诗虽然用口语写成，明白如话，却自有深意在内。如《树上的青鸟》《qq》《舞感》《墓碑》《老爸的宅子》《我替表妹刘美丽担忧》等都很有代表性。这些诗从语言上尽管可以一目了然，似乎很简单，但其中的意思却不可一目了然，也不那么简单，需要读者去寻思，去领悟。还有一些诗，如《看穿两种》《职业装》《颈椎病》等，看似满纸大白话，通俗易懂，其含意却在语言之外，要你自己从语言之外去寻找和体会。一旦领悟，那些戏谑只是表象，实则回味无穷，有时还会引起一些伤感。因此，像这一类的诗，为数虽然不多，但诗情隽永，意蕴深刻，也更耐人咀嚼。
二
调侃见机智，诙谐而不失哲思。
自古以来，每首好诗各有妙处。有的以情感胜，如张仲素“相思一夜情多少？地角天涯不是长。”有的以气势胜，如毛泽东“钟山风雨起苍黄，百万雄师过大江。”有的以意蕴胜，如王昌龄“斜抱云和深见月，朦胧树色隐昭阳。”有的则以趣味胜，如苏东坡的“春江水暖鸭先知”、“欲把西湖比西子，淡妆浓抹总相宜”等，均属此类。
而曹剑龙有不少诗，写作时顺手得意起来，也会戏谑之语频频涌来，显得诙谐幽默而自有机趣，如《五马分诗》《全假乱真》《数指头》《射程》等都具有代表性。他这类诗的机趣，往往是在最后才打开，开头云里雾里，不知所云，读至末尾，才甩出“包袱”，令人恍然大悟，忍俊不禁，《龟儿子》《池塘边的乌龟》《拟备墓志铭》等都是用的这种手法。有些诗寓庄于谐，让人笑过之后，还会引发深思，心情变得沉重起来，如《背脊凉》《农民工》《起跑线》《这是凌晨三点的城市》等诗，在幽默的背后，还含有更深刻的内涵。所以带飞的诗句，他的调侃充满了机智，绝不是胡闹恶搞，而是有其妥帖的处置和拿捏的，寓以严肃的命题，并有深邃的哲思。
三
文采蕴才情，绵延密丽立风格。
除了以口语入诗，或以哲理、机趣胜出，曹剑龙还有一部分诗作与此迥然不同，有着绵延密丽的风格。在古代，李贺、李商隐的一些诗中，李清照、吴文英的一些词中，曾彰显过这种风格。新诗中虽不多见，穆旦、严阵等人的诗中也曾呈现过。当代诗人中就少之又少了，似乎只有个别人。而曹剑龙却是其中不可忽视的一位。如他的《迎春十四行诗》《早春之歌》《等雷》《我的江南情结》《殇情李清照》《夜游楠溪江》，乃至《又见召稼楼》《江南绣娘》《江南有雨》等，都有着绵密的特色。获奖组诗《江南，榫卯镶嵌的声色》，自然为佼佼者，试以其中第三首《品读江南》中的一些片段为例：
彤彤漆红的楼阁生命长青/门扉滋润地度着蜜月/咿哑咿哑仍是旧时一扇花窗/窃看金陵秦淮河两岸翘出钝角/姑苏平江路的飞檐衔接对街/红尘万丈卷起千百叠爱恨情仇/才子佳人身影忽闪后了无罅隙/定格在古色古香的书场/定格在吴侬软语的琵琶丝弦上/剪影里依稀变幻盎然与阑珊/多少深宅大院遽成过眼烟云……
再举第四首《致敬江南》开篇一节为例：
我挚爱的江南我诗意的江南/炼词琢句磨亮的方块文字/像一串串铜铃挂满屋檐/意象的仿古建筑群未细究平仄/更不用推敲对偶骈俪/和解了机械的形制互道揖别……
像这样的一些句子，均一气直下，欲断不能。抒情状物时纷呈的意象，如三春花雨，缤纷而落；似秋夜繁星，满目璀璨；又如璎珞流苏，锦簇绵丽；又似繁花密叶，色泽斑斓。其中有排比也有对仗，处处毕显才情；有平铺也有奇瑰，不乏绚烂的文采和生动的组装。若无一定的知识面和相当的词汇量，很难达到。实际上，诗歌虽有刚健与柔美、朴素与华丽、豪放与婉约、雄浑与清秀之分，但又有绵密与疏朗之别。同时也说明，曹剑龙的诗既有疏朗的一面，也有绵密的一面；既有明白如话的一面，也有辞藻秾丽的一面。
法国当代诗人彼埃尔·赛克曾说：“诗人所涉及的材料是语言，是那些辛苦勤劳一生而在词汇学家手中获得神秘的新生命的语言。它们含蓄而又浅近，轻飘悦耳而又讲究文雅，富有动作性，有时甚至具有叛逆的力量。如果看不到这一点，则根本不了解诗人的工作。”纵观曹剑龙的诗歌创作，再结合以上笔者所归纳的三点特色，无论是以口语入诗，还是以机趣和哲思胜出，或以绵延密丽的语言突显其文采，似乎都可以使我们更多地了解到诗人“工作”的意义。读者才能体会到，在夜深人静时带飞的诗句，诗人“在没有翅膀的夜里，幻想写出，会飞的诗”（曹剑龙《无翅膀的夜》）。
“一缕坚硬的阳光/穿过铁格花窗/软下来”（曹剑龙《东京没有龙井》）。一个诗人能把诗的语言写到这种程度，什么平白、哲理、绵密之类，更不在话下，都可任意驾驭了。因为这种神来之笔，最是诗的语言。此外，他的《印象外滩》、组诗《故乡表情》中的《北徐村葡萄园遐思》《雨中柳》等诗，也时或有之。当然，语言并非诗的全部，赛克也承认这一点，所以他随后也补充道：“语言并非能够控制诗人之物——诗是用诗人的本性，用他的生命创造出来的。”曹剑龙自然也不例外。
2019年春，孙琴安（中）造访《上海外滩》编辑部。右1为四川凉山电视台副台长加拉巫沙
走笔至此，举目窗外，正是江南三月，细雨霏霏，草木葱茏，绿意盎然，春色无边，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。江南自古出才子，从华亭二陆到吴中七子，其间文人荟萃，诗家辈出，形成了一支庞大而闻名遐迩的诗人作家队伍。曹剑龙生于斯，长于斯，自幼便深受江南文化的熏陶与影响。但愿他在奋发有为的过程中，能跻身其列，哪怕留下“雪泥鸿爪”，也是好的。
二〇一九年三月下旬
于上海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
总编 | 曹剑龙
执编 | 汤佳艺
文 | 孙琴安
微信编辑 | 刘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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